夜幕,如同巨大的黑色天鹅绒,无声无息地笼罩了苍云岭。
白日里被硝烟和炮火染成灰黄色的天空,此刻变成了深邃的墨蓝色,只有几颗疏星,在云层的缝隙间,冷漠地眨着眼睛。
气温骤降。
刺骨的寒风在山岗上呼啸而过,卷起地上的沙砾,打在人脸上,像是细碎的冰碴子。
独立团残存的战士们,三三两两地蜷缩在简陋的工事里,将身体紧紧地靠在一起,汲取着彼此身上那点微不足道的体温。
没有人说话。
死寂,笼罩着整个阵地。但这种死寂,和白日里那种绝望的死寂又有所不同。
空气中,除了寒冷,还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和……期待。
所有人的目光,都有意无意地瞟向阵地中央那几十个码放整齐的“怪物”——那些装着泥土和辣椒粉,塞着油布条的酒瓶子。
它们在星光下,泛着幽冷的光,像是一排排沉默的等待着被唤醒的狰狞兽卵。
战士们不懂那是什么,但他们知道,这是他们那位性情大变的团长,为小鬼子准备的“大餐”。
是毒药,还是甘霖,今夜就将揭晓。
“阿嚏!”一个年轻的战士忍不住打了个喷嚏,连忙用手捂住嘴,惊恐地看向四周,生怕引来敌人的注意。
“狗日的这天真冷。”他旁边的老兵紧了紧身上那件破了几个大洞的棉袄,压低声音骂道,“也不知道团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”
“管他什么药,能弄死山下那帮狗娘养的就是好药!”另一个战士咬牙切齿地说道,他的手臂上还缠着渗血的绷带。
“嘘……小声点。”
窃窃私语声,很快又被呼啸的寒风吞没。
与战士们的焦躁不安不同,李云龙显得异常平静。
他像一尊不知疲倦的雕像,趴在阵地最前沿的一处掩体后,手里举着那架缴获来的日军望远镜,一动不动地观察着山下的敌军阵地。
夜色,是最好的掩护,却也是最大的障碍。
但在他这双经历过无数次夜间渗透、斩首任务的“鹰眼”里,黑暗并非一片混沌。
他能从山下星星点点的火光中,分辨出哪些是鬼子的篝火,哪些是军官帐篷里透出的马灯光亮。他能从风中传来的隐约人声和马匹的嘶鸣中,大致判断出敌人的兵力分布和巡逻路线。
坂田联队的防御,无懈可击。
机枪阵地掷弹筒阵地、步兵哨点构成了一张远近结合、交叉覆盖的火力网。任何从正面发起的攻击,都无异于飞蛾扑火。
但再完美的防线,也总有它的薄弱之处。
李云龙的嘴角,在黑暗中微微上扬。
他看到了。
在东南方向,那处被他锁定的山包侧后方,有一条被岩石和灌木丛遮掩的陡峭小道。那里,是火力网的结合部也是一个天然的视觉死角。
更重要的是,那里是上风口。
“大彪。”李云龙没有回头,声音低沉而清晰。
“到!”一直匍匐在他身后的张大彪,如同猎豹般应声。
“挑十个弟兄,要最机灵、跑得最快的。五分钟后,到我这里集合。”
“是!”张大彪没有丝毫犹豫猫着腰迅速消失在黑暗中。
李云龙放下望远镜,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。他转过身,靠在冰冷的土坡上,从怀里摸出半包被压得皱巴巴的烟卷,抽出一根叼在嘴里,却没有点燃。
赵刚的身影,如同幽灵般在他身边坐下。
这位政委一天之内受到的冲击,比他过去二十年加起来都多。他没有再争吵,也没有再质问,只是静静地看着李云龙,眼神复杂。
“你……真的有把握?”终于,他还是忍不住开口,声音有些沙哑。
李云龙斜了他一眼,将嘴里的烟卷取下,在手指间把玩着,淡淡地说道:“政委,打仗不是考试,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。但是不打就只有百分之百的死路一条。”
他顿了顿,似乎觉得这话对这个书呆子来说有些深奥,便换了种说法:“你信不信有时候在战场上,嗓门比枪炮还好用?”
“什么意思?”赵刚一头雾水。
李云龙没有回答,因为张大彪已经带着十个精挑细选的战士,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们面前。
这十个人,一个个都是老兵,眼神里虽然带着疲惫和紧张,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压抑到极点的狠劲。他们看着李云龙,就像看着狼群中的头狼。
李云龙站起身,目光从十个战士的脸上一一扫过。
“弟兄们,怕死吗?”他开口问道。
十个人挺直了胸膛,异口同声地低吼:“不怕!”
“好!”李云龙点点头,“老子也不怕。但是,老子不想就这么窝窝囊囊地死。要死,也得拉着坂田那个老鬼子一起上路!”
他指了指山下,声音陡然转冷:“一会儿,我要你们跟我一起,去给小鬼子送一份大礼。但是,在送礼之前,咱们得先开开胃。”
他清了清嗓子,用一种极其古怪的语调,说出了一长串流利的日语。
那发音那腔调活脱脱就是一个土生土长的日本人!
在场的所有人,包括赵刚,全都目瞪口呆。
团长……还会说鸟语?
李云龙没理会他们的震惊,只是对那十个战士咧嘴一笑,露出一口白牙:“都记住了吗?一会儿老子喊一句,你们就跟着用最大的力气,把这话给老子吼出去!让山下那帮狗娘养的听得清清楚楚!”
“团长……这……这是啥意思啊?”一个战士挠着头,憨憨地问道。
李云龙笑得像个准备恶作剧的魔王:“没什么意思,就是问候问候坂田的祖宗十八代,顺便告诉他,他老婆在家里给他戴绿帽子了!”
“噗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