翻过了年,后宫一片祥和无波,个顶个的安分。
而不知是不是这个新年带来的好兆头,翊坤宫的大门就此敞开了,以往不能进的人,也终于得到了宽宥与包容。
胤禛小心翼翼踏进门的时候,犹且有些忐忑,还有挥之不去的欢喜。
待到进了正殿,便见他心心念念的人正摆了一桌子熟悉的饭菜,坐在那里等他过来,像是……和以前一样。
这幅场景太过久远,久远到他甚至有些恍惚,怔怔的看了许久,心下一颤,垂眸遮住眼底的伤怀和难过,走上前去,坐在了她的身边,笑了笑。
“世兰,你,你还专门吩咐人做了我爱吃的菜,我真的好高兴,我吃,我现在就吃……”
他正说着,拿起面前的筷子,夹了一口菜塞进嘴里,一边吃,一边看她。
想要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上一口,却在接触的瞬间,冷不丁手微微一抖,“嘭”的一声摔在了地上,碎裂开来。
片刻的沉默后,他显而易见有些手足无措,下意识的站起身来,两只手握紧又松开,竟是想要蹲下身去捡起来碎瓷片。
“不要捡了。”
年世兰拉住了他的手臂,多看了他一眼,随即移开目光,淡淡说道。
“都已经碎了,不能用了,还捡起来做什么,换个新的再继续用,也就是了。”
对胤禛来说,她的主动伸手已经是莫大的宽恕与恩赐。
他随着那只手的力道站了起来,又坐了下来,看着她的侧脸,没忍住红了眼眶,却是有了笑意,口中喃喃道。
“好,好,新的一样能用,还能一样用的……”
他满心以为是她终于愿意敞开心扉接纳于他了,欢喜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,连忙吩咐宫人再摆上来一个新的茶盏,要最漂亮最干净的那种才好。
一顿饭他吃的雀跃至极,饭后,又焦急的催身边宫人:“你们娘娘爱吃的蟹粉酥怎么没有?快快做了端上来。”
年世兰看了他一眼,并没有出声拒绝。
饭菜撤掉之后,颂芝亲手端上来一杯清茶,茶具是崭新干净的,随后又低眉顺眼的退至一旁。
胤禛喝了一口,鼻尖清幽的味道蔓延,他微微扬眉,便见香案上摆放着香炉,正袅袅的冒着烟雾。
瞧见熏香,他又不可避免的想到他长达十年的欺骗与算计,心下愧疚难耐,轻声问道:“殿内熏的是什么香?很好闻。”
颂芝低声应道:“回皇上,这是大将军从西北带回来的,说是那边一个游牧民族小部落常用的,最是清心养神,便送来给娘娘……”
胤禛沉默了片刻,想起当年的欢宜香,又想起西北的麝香……他恍惚了一瞬,竟不敢直视她,也不敢再问,只笑道。
“大将军是个好哥哥。”
年世兰恍若未闻,恰巧宫人送来了蟹粉酥,她抬起拿起一块,咬了一口,说道。
“哥哥待我自然是掏心掏肺。”
胤禛只觉得心下一痛,嘴唇动了动,强笑道:“掏心掏肺对你的人,不止有他一个。”
他端起面前温热的茶水,一饮而尽。
他绞尽脑汁的想要说些讨喜的话博她一笑,可奈何他生来嘴笨,到了用时方才觉得捉襟见肘。
但是,能进来翊坤宫跟她说说话,他就已经很开心了,起码,这是一个好的开始,他或许还有机会赎罪。
如他所愿,这确实是一个好的开始,以后的每一天,他都在频繁的来往翊坤宫。
有时用午膳,有时用晚膳,除却不能留宿,他恍惚觉得,好似已经回到了他们之间的龃龉并未爆发出来的那些日子。
胤禛很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,并虔诚的祈祷,有朝一日世兰能真正的接纳他。
只是,往往却事与愿违。
……
两年的时间就这么轻飘飘的过去了。
从雍正五年的冬天,到雍正七年的夏天。
前朝后宫的格局好像并没有很大的变化,仍旧是年皇后一枝独秀,仍旧是大将军屹立不倒。
区别在于,较之以往,这两年来,胤禛的身体显而易见的开始垮了下来。
一开始只是小病小痛,后来就蔓延至全身,他本就年岁不轻了,太医断言会影响寿数。
又兼之,他不愿懈怠于政务,即便是交给了看重臣子一部分,也仍旧坚持亲手批阅过目。
这么一来,本来就病弱的身子随着时日愈发破败,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了。
这一日,他撑着病体踏进了翊坤宫的门。
这是很少见的事,因为自打他开始有卧床不起的苗头之后,就不愿再见她了。
一是怕传染给她病症,二是怕自己病中形容枯槁的模样,会吓到她。
直到今天觉得好受了些,才忍不住下了床,出了门。
远远的,就隔着一扇窗,望见了她的身影,垂眸静坐,一如既往的明媚耀眼。
只是,胤禛有些恍惚的想到,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,她变得越来越像一个威严沉稳的皇后,而不是那个嚣张跋扈的年世兰。
他定定的站在原地,身旁的苏培盛急得要死,却也不敢出声打扰,只能在心里无奈叹息。
须臾,他的脚步终于动了动,走了进去,在她将要俯身行礼的时候,拉住了她的手。
“朕多日不来见你,实在是惦念……”
他眼中蕴含着哀伤,不舍的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她,将她的手握在手里,听她诧异的说:“臣妾可以去养心殿侍疾。”
胤禛摇了摇头:“不让你去侍疾,不安全的。”
年世兰垂下眼,什么也没说。
就这么静默了许久,胤禛只觉得胸口处像是压了一块大石,闷的他喘气都有些艰难,身体的反常在告诉他命不久矣的讯息。
他没再说话。
临走的时候,他又讨了一杯喝惯了的茶水,转身离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