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膳的气氛很紧张,贺氏顶着莫大的压力,小心翼翼竭尽所能的讨好沈淮萧,脸上堆积的笑容,深深刺痛了尚玉京的眼睛。
餐桌下的那只手,攥得骨节发白,他阻止时,反而一向让温柔慈爱的母亲朝他发了火。
国公府的夫人,何曾对人这么低声下气过。
沈淮萧捏着瓷白的酒杯,懒散的斜椅着,一双潋滟的桃花眼里满是揶揄和嘲弄,目光灼灼直视着尚玉京,对贺氏的热络视而不见。
以前与沈淮萧熟络时,觉着这么一双眼睛煞是好看,如今相看两眼之际,只觉得一个大老粗长着这么一双桃花眼,真是白白糟蹋了!
其实倒也不是沈淮萧长得丑,只是常年的厮杀,沾满了匪气和煞气,九尺的身长,让他看起来像一尊杀神。
贺氏自小长在深闺之中,虽然识得沈淮萧,但那也是十年前了,面对这么一尊活阎王,她怕的要死,生怕玉京再说出什么话,惹得他一个不高兴拧断他们母子的脖子。
整个餐桌上,只有贺氏的声音,他从未觉得这一刻有这么难捱,甚至比初入沈家那晚还难。
一顿早饭下来,食不知味。
饭后,贺氏拿出了先皇御赐龙井,这是父亲珍藏许久的茶叶,适逢府邸喜事才会掰一小块品茗,足可见父亲有多重视,如今倒是拿了许多来招待沈淮萧,也顾不得丈夫会不会回来责怪。
沈淮萧也只是傲慢的敷衍了事。
又见贺氏起身要亲手去做梨花酥,尚玉京终于忍不住开口了。
他低沉道:“娘,够了。”
贺氏的笑意僵在脸上,呵斥道:“玉京,侯爷是咱们府上的姑爷,你怎么能这样不懂事!”
“娘,你不必为了我放下身段去干这些事!侯爷看不上我们国公府,做再多也只会惹得人轻视!”
面对沈淮萧的视线,他冷眼回视。
贺氏慌了:“玉京,你胡说什么呢!”
沈淮萧却开口道:“侍郎说的不,我的确看不起你们。”
贺氏顿时白了脸色,措的看着自己的儿子,眼里一下子蓄了泪意。
“娘,别怕。”尚玉京挡在贺氏身前。
“玉京……玉京,可是你怎么办……”贺氏突然哭的不能自已,她想埋怨玉京为什么要拆穿,他知不知道自己这么讨好侯爷是为了以后能让他好受些!
可她也知道,玉京看不得她这副轻贱的模样。
沈淮萧视而不见,悠然自得地喝茶,欣赏着眼前人的窘迫。
“娘,我没事的。”
他扯了扯嘴角,沈淮萧对付他不外乎就是那么几样,又不是不能忍。
贺氏还有心想弥补,被尚玉京强势的拉到房里去了。
“娘,你再怎么做,他也不会放过我,以后别做了好吗?”
没有沈淮萧在场,尚玉京拿过贺氏手里的帕子,轻拭眼泪。
“万一呢……万一他念着我对他好几分会放你一回……”
“娘,别想了,我会好好活着,不让你们担心。”
贺氏听出话里的意思,扭头落泪。
尚玉京看着贺氏,实在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,他还能说什么,自己过得很好吗,大家都是明白人,而他只能尽力保证在沈淮萧每次折磨后活下来。
不是没有想过假死出逃,可他父亲走不了,皇上下旨让他嫁给沈淮萧,怎么会没有后手?
皇上把他的退路拿捏的死死的,只要他敢从这个位置脱身离开,国公府必定要受牵连。
沈淮萧回京那日,上京城门大开,白日焰火,鞭炮齐鸣,擂鼓宣天,街道两岸拥挤着欢呼的人群,手持花篮,花瓣从楼宇纷飞,马踏鲜花,好一派盛世繁荣之景。
那日,皇上站在天楼,自上而下,俯瞰整个上京。
他立侍左右,陡然间瞥见了皇上一闪而过的深意。
沈淮萧之举,举世双。
思虑及此,他也明白了那日皇上为何独独叫了他上天楼。
忠君之臣,不过是棋子罢了。
“玉京……”
一道抽泣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,抬眸对上了已经哭的通红的眼睛。
他奈道:“娘,今日好不容易我回来,就不要哭了,怎么说也应该高兴才是。”
贺氏听了,捱下难言的心痛,擦干眼泪,“玉京说的对,娘不能哭。”
尚玉京苦涩的笑了笑。
“不过侯爷来咱们家就理应招待,不然冷落了他……”贺氏担忧的看着尚玉京,后悔以前没给玉京安排婚事,不然皇上哪还会下旨呀。
这么一想,只觉得自己这个母亲做的不对。
“朝中近日大事,想必父亲在赶回的路上了,娘就先在这里歇息吧,儿子去就行了。”
他不愿看见贺氏这副卑躬屈膝的样子。
贺氏犹豫:“可是玉京……”
“没有可是了,您就在这等着吧,不会有事的。”
尚玉京离开房间,去正厅寻沈淮萧时,发现他人已经不在了,里头收拾的丫头说:“姑爷说去公子的院子了。”
他去自己的院子作做什么?
尚玉京转身离开,偏巧迎面撞上了刚回来的父亲。
尚呈祥今日本来就不想去上早朝,他宁愿自己在门口迎接孩子,而不是在朝堂上,被一众口诛其伐,说他尚玉京是根之人,趁着嫂夫人年轻,再生一个。
尤其是右史方世厷,向来和他不对付,两家时常比儿子,这么一比较就相形见绌,方世厷就憋了股气,如今尚玉京一朝失势,他笑的最欢了。
尚呈祥气的眼睛发红,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,而且皇上来了后,不偏不倚选了方世厷的儿子顶替了玉京的职位。
他上奏,却被人带头诟病,冷言相嘲:“尚玉京既已嫁入侯府,便是妇人,妇人又如何干政!”
尚呈祥吹胡子瞪眼,差点就要和那人开口叫骂起来。
那人是沈淮萧的近亲,揶揄起来,分外不留情。
以往他还有些同僚,今日上朝,竟是人可讲,纷纷摇头叹息。
要知道玉京在侯爷没回来之前可是皇上眼前的红人,其中巴结着不在少数。
也是,上京向来喜欢痛打落水狗,这万古不变的道理他竟然给忘了!
“回来了啊。”
尚玉京点头,轻声道:“爹,今日早朝……”
尚呈祥摇了摇头,他便知道了,朝堂上再尚玉京。
胸口闷得厉害,他只是轻笑:“爹,反正我也不喜欢当官,没事的。”
尚呈祥很不是滋味,拍着他的肩膀,眼神悲怆,往他的院子走去。
“你过来,爹跟你说件事。”
尚玉京跟在身后,“爹,沈淮萧在我院子里。”